一天到晚游泳的鱼(张雨生) 

        前几天买了两本书，一本是《安徒生童话精选》，另一本是《欧享利短篇小说选》。两本书均来自译林出版社，插图本。严格来讲，两本书我都谈不上特别喜欢，对于纯文学作品，我正在慢慢丧失兴趣。但是它们的精美而舒适的包装吸引了我，拿在手里，爱不释手，而且十分便宜，厚厚的两本，价钱都不超过二十。我买书是为了度日，为什么不选择物美价廉的呢。

        买回家一对比才发现，我在无意之间买了两本内容和风格迥然不同的作品。安徒生是童话王子，欧亨利则是现实主义批判作家。安徒生带着孩童般的纯真为孩子们缔造了一个人间天堂，欧亨利则用洞若观火的老练揭露了赤裸裸的现实。内容和风格上的差异，必然会带来截然相反的阅读感受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先读的是《安徒生童话精选》，以我个人的阅读经验，在阅读程序上，安徒生的童话会比欧亨利的短篇流畅得多。事实上也的确如此，童话面向的读者群主要是孩子，所以安徒生尽可能从孩子的视角，用孩子的思维方式和孩子能够理解的叙述语言来讲故事，基本上没有为读者设置阅读障碍，这样一来，阅读就变得轻松惬意了许多。而这正是我想要的。因为在没有耐心的日子里，我希望阅读是一种消遣和享受，而不是严肃的甚至痛苦的仪式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是我忽略了一个前提，我早已经不再是一个孩子。当我以成人的视角来阅读这些童话的时候，我觉得大部分实在让人感觉很平淡。童话的精彩往往在于故事的本身，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，天马行空的想象，这是童话之魂。我记得我小时候读格林童话的体验，白雪公主和灰姑娘的故事，让人记忆多么深刻。而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，我还偷偷为她流过眼泪。但是当我在十多年以后重读《安徒生童话》的时候，再也找不到应该的童话当中获取的快乐。情节算不上曲折，道理也算不上深刻。就像食品具有保质期，童话也有一个年龄上的有效期，虽然它在每个人身上潜伏的时间长短不同，但过了那个年龄，它对我们的吸引就会慢慢消退。或者说，不是童话辜负了我们，而是我们放弃了童话。童话本身没有变，锡兵还是那个锡兵，笨笨汉斯得到了公主，拇指姑娘最后改名叫玛娅，故事和结尾一如从前，只是我自己童年不再，纯真泯灭，再没有什么能唤醒自己的从前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是，《海的女儿》是一个例外。我所说的例外，不是因为它唤醒了我的童年，相反，这是一个我小时候所没有读到的故事。这格故事不仅属于孩子们，也足以让每一个成年人热泪盈眶。

        海的女儿在一次海浪中救下了一位落水的王子，在安徒生的想象中，这位王子拥有人类一切美好的品质–貌美、善良、和蔼。从此，海底公主便爱上了这位人间王子，并开始向往人间的生活。海底公主能活到三百岁，却没有一个不灭的灵魂。海底巫婆告诉她，要赢得这位王子，必须得到最要的人类特征之一–一个不灭的灵魂。获得不灭灵魂的方法是，获得人间王子的爱。

为了投身人间，进入王子的生活，海的女儿忍受了巨大的痛苦，让巫婆把自己的鱼尾变成人腿。但是，这只是痛苦的开始。海底公主获得了人腿以后，拥有了人类最轻柔的步子，但是，她每走一步都会是像在刀尖上行走，好像血在向外奔流。同时，作为报酬，海底巫婆割去了她的舌头，夺走了她最美丽的声音–她成了一个哑巴。

        做完这一切以后，海底公主抛弃了安逸舒适的海底生活和疼爱自己的父母和姐妹，独自投身到王子身边。忍受着犹如在刀尖上行走的痛苦，为王子跳出最轻柔的舞步，陪王子爬上高山。王子一天比一天更爱她，但是他从来没有娶她为王后的思想–因为他要把这个位置留给那个曾经救过他的女子，而他不知道，那个女子就是海底公主。海底公主没有了声音，既无法想王子表达自己的爱，也无法告诉王子真相。但是她必须做他的妻子，否则她就不能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，而她也会在王子跟别人结婚的第一天早上变成海上的泡沫，灰飞烟灭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天很快就到来了，因为王子找到了那位救过自己的女子–事实上救他的是海的女儿，她是邻国的公主。他们很快就准备结婚了。在王子和公主的新婚之夜，海底公主的姐妹们在巫婆那里找到了拯救她的办法。她们为海底公主送来了一把刀子，只要在日出之前将它刺进王子的心口，让王子的血溅到自己的脚上，她就可以恢复到原来的样子，从新回到海底生活。

        海底公主来到王子的床前，美丽的新娘在王子怀里睡着了，王子在梦中喃喃的念着这位新嫁娘的名字。海底公主弯下腰，吻了王子清秀的脸，将刀子远远的扔向了大海。

        太阳就快出来了，海底公主纵深大海，美丽的身躯慢慢化为泡沫，成为一颗小小的水粒，在空中飘荡，日出之后，小美人鱼向上帝的太阳举起了她光亮的手臂，第一次感到快要流出眼泪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个故事对孩子们来说可能太沉重，所以安徒生在最后给了小美人鱼轮回的希望，并把她的命运和轮回重生的希望交到了每一个孩子们的手中–只要她每天找到一个孩子，如果他给她的父母到来快乐、值得他父母爱的话，上帝就会缩短她轮回的时间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就是我读到的，最美丽的童话爱情故事。这里面没有我的童年记忆，但是它能够将童话在年龄上的保质期无限延长–至少我现在读到它的时候，依然美丽。后来,张雨生将这个故事唱成了一首歌，清丽嗓音在水底浮沉，和童话一样美丽，它的名字叫《一天到晚游泳的鱼》。

 2014-8-16于贵阳